Mikhail Youzhny最為人所知的，大概是他商標式的行軍禮，和永不放棄的鬥魂。這位俄羅斯的英雄人物，在長期合作的教練指導之下，將延續父親的遺願。
/Robert Davis
Mikhail Youzhny流暢地擊球過網，將球準確打到Boris Sobkin—這位長期陪伴他的教練—正手揮拍的範圍內。作為聖彼得堡公開賽的衛冕冠軍，Youzhny正在為他的四強賽預作準備。熱身的過程中一片靜默，畢竟經過十八年的相處，言語似乎也顯得不太重要了。當他們熱身時，Sobkin懷疑Youzhny是否還有足夠的體力去面對重砲手Dmitry Tursunov。
答案很快會水落石出。
第一盤局數四比四戰平時，Tursunov強力的底線抽球讓Youzhny疲於奔命，在底線兩側來回折返，使得Youzhny腿部肌肉酸痛，精疲力盡。事實上，Youzhny上禮拜才因為病毒感染退出克里姆林盃的賽事，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。即便如此，Youzhny還是破了Tursunov的發球局，在第一盤取得5-4的優勢。打到這個節骨眼，Youzhny的身體已經瀕臨崩潰，他向主審Carlos Bernardes申請如廁暫停（toilet break），迅速走進更衣室裡俯身嘔吐。
回到球場上，Youzhny嘗試保住發球局，並拿下了第一盤。
雖然觀眾很明顯比較支持Youzhny，但Tursunov沒有因此退縮，盤數扳平後，他還在第三盤率先破發，取得4-2的領先。面對Tursunov接下來的發球局，Youzhny展開一連串的防守，這局總計打了13分50秒，在觀眾一片搖頭讚嘆聲與掌聲之中，Youzhny破回了發球局。
綜觀整場比賽，Youzhny利用反拍慢速切球和正拍強力的上旋與Tursunov抗衡。一般而言，Youzhny不常在擊球時發出吼聲，然而，當他用正拍攻擊時，間或發出的低吼聲好像下達指令一般，指揮球去完成一個特殊的任務。接下來的幾局進入白熱化的階段，Youzhny奮力攔阻Tursunov的攻勢。對於這位俄羅斯人親暱稱呼為「Mischa」的球員來說，他最重要的武器是顯而易見的：腦袋、鬥志以及一雙快腿。
身高六呎、體重160磅的Mikhail Youzhny並沒有對手來得高。他深邃的臉龐上嵌著一雙濃眉和方正的下巴，當他下定決心要去完成什麼的時候，便會神色一沉，面帶嚴肅。相反的，當他高興的時候，便會換上燦爛的笑容，附上一對酒窩。
Youzhny 和Tursunov一直打到決勝盤的搶七局。突然間，Tursunov一鼓作氣將領先幅度拉到6-3。無路可退的Mikhail Youzhny面臨三個賽末點，他就像在洛基電影裡面被重重擊倒了。坐在觀眾席最前排的Boris Sobkin將前額埋進雙手，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。Tursunov距離勝利只差一球，然而，這正是Youzhny的危險之處。
當比賽結束，Mikhail Youzhny不知怎麼的找到了贏球的方法。通往休息室的廊道上，Boris Sobkin搭上Mischa的背，用手搖了搖他的頭。
「如果你想要瞭解Mischa，這場比賽其實已經包含了一切。」Sobkin說到。「怎麼說呢？就像縮影一樣，一切盡在不言中。」
Ektarina Kempik—一位聖彼得堡Gran Hotel Europa的女侍者—來到現場看Mikhail Youzhny打球。「我太喜歡他了！」Kempik說著。「我在飯店的餐廳裡面看過他好多次，他在俄羅斯像是個巨星。對我來說，他就是俄羅斯男人的典型：嚴肅、努力並且奮鬥不懈。」
俄羅斯網壇傳奇Alex Metreveli也同意這個說法。
「他真的是個優秀的鬥士。」Metreveli談到。「我甚至算不清他有多少次逆轉局勢贏得比賽，俄羅斯的民眾尊崇Mischa，因為他是個非常努力的人，他的奮戰精神讓人感到不可思議。他在巴黎戴維斯盃的成就只是一個小例子。」
Metreveli是指2002年在巴黎的戴維斯盃決賽。如同典型的法國盛會，法國總統席哈克和俄國總統葉爾辛都親臨現場。俄羅斯陣中有曾經贏得大滿貫賽的明星人物 Marat Safin和Yevgeny Kafelnikov，誰都沒想到Mikhail Youzhny會下場比賽。連Youzhny自己也不敢相信。
「隊長第一天就跟我說，考量到Kafelnikov的身體狀態沒有達到百分之百，也許我得下場打最後一場比賽。」Youzhny回憶著。「不過我沒有相信他，隊上有Yevgeny這樣的人物，哪輪得到我打這麼重要的比賽。然後星期天早上，我看見Yevgeny穿著慢跑鞋，一隻球拍也沒帶，我才醒覺到我要代表俄羅斯出賽了。」
Tatiana Naumko—俄羅斯球星Andrei Chesnokov長期合作的教練—從Youzhny八歲起就與他相識。她也出席了巴黎的戴維斯盃決賽。「比賽開始之前，我這樣告訴他。」Naumko說到。「Mikhail，別想太多，像個機器人一樣就對了。反拍、正拍、正拍、反拍、對角、直線。像個機器人一樣就對了，Mikhail。」
Naumko是俄羅斯最成功的網球教練之一，這個建議自然不壞。不過，Youzhny活脫脫像個從托爾斯泰小說裡面走出來的角色，肩頭上擔著各種不同責任。是的，在戴維斯盃打決勝的第五點的確要承受很大的壓力，不過除此之外，還參雜了一些更複雜的因素—一個月之前，Mikhail的父親意外過世。
「我們所擁有的一切都來自我們的父親，」Mikhail的哥哥Andrei這麼說到，他從前是個網球員，這次隨隊來到巴黎。「我們是因為父親才會接觸網球，因為父親才會接受Boris的指導。爸爸為了讓我們打網球犧牲很多。你知道的，他在蘇聯軍中是個上校，為了要天天照料我們打網球而辭去工作。況且，爸爸跟 Mischa的生日都是6月25日，你說，這個機率有多大？」
球場上硝煙四起，法國的Paul-Henri Mathieu和Mikhail Youzhny之間的勝負將決定戴維斯盃的歸屬。一開始，Paul-Henri Mathieu的表現比較出色，他順利取得第一盤，並在第二盤率先破發成功。
「我完全瞭解Mischa的問題。」Andrei說到。「我可以看得出來他的內心五味雜陳，這不是比賽時應該有的態度。我知道那時我該做些什麼。」
Andrei告訴隊長Shamil Tarpischev，要Mischa申請如廁暫停。這是他給弟弟一些建議的好機會。當Youzhny返回球場時，因為接受場下指導而吃了主審一支警告。無論Andrei說了些什麼，影響力一定都非常強大，因為Mikhail Youzhny回來之後的表現立刻提升了一個檔次，將盤數扳平，最後在決勝盤為俄羅斯搶下戴維斯盃冠軍頭銜。
「有許多人問過到底我對他說了什麼？」Andrei說到。「我們永遠不會對外公開，因為這是家人之間的密語。」
「對我而言真的很困難，爸爸才剛離我而去。」Youzhny坦承。「上一刻我還很高興，下一刻卻希望父親能看到我披著俄羅斯的戰袍打這場重要的比賽。他讓我們得以學習網球，卻無法參與這個時刻，這令我非常難過。」
「那簡直是一團糟。」Sobkin回憶著。「快樂和悲傷，贏了固然很高興，但是很難過他的父親沒辦法來到現場，每個人都掉了很多眼淚。」
正是他的父親Mikhail Youzhny Sr.決定讓他的兩個兒子學習網球。如同很多男孩一樣，小Mikhail是跟隨哥哥的腳步成長的。「夏天時我們學網球，」Andrei說。「冬天的時候我們學花式滑冰。當我們長得更大一些，有一天，教練問父親我們兩個想不想認真的看待網球，如果我們想成為職業選手，就應該加入Spartak俱樂部。父親說：『好啊！當然，我們就試試看吧！』」
用嘴巴說總是比較容易。到Spartak的距離很遠，需要搭地鐵，再轉乘兩趟巴士，單程就得花上一個小時。他們經濟學家的母親得另外身兼兩份差事，才有辦法應付開銷。
「我們在Spartak俱樂部有很好的傳統。」Tatiana Naumko，「小男孩們常站在圍籬後面看著Andrei (Chesnokov)練球，他就像男孩心目中的英雄，那時小Mischa就站在圍籬後面看著。」
「我們的父母得想方設法為我們找個教練。」Mikhail Youzhny說。「這並不容易，最初我和Andrei是觀察其他教練和學生之間怎麼配合訓練，然後我們兩個發展出一套自己的方法，帶著一袋搜刮來的舊球將就練了起來。」
「在沒有教練的情況下，Mischa和Andrei總是自個兒練了起來。」Sobkin說道。「一開始，Mischa常亂砸球拍，或打一打就哭了起來。很少教練願意和個人特質這麼強烈的男孩合作。所以他們可能待在一個場地上練習15分鐘，然後一個俱樂部會員來了，他們就得立刻換到另一個空的球場去。可能過了 10分鐘或20分鐘又來了另一個會員，他們就得再換球場，整天下來都是這樣。Mischa的眼神裡有些什麼，我說不上來，閃耀的火光還什麼的！有時候一個小孩的眼神透露的比家長講得還多，當然啦，我那時沒有預料到Mischa會成為世界前十的選手，但是我看出他的特別之處 。」
Sobkin和Mischa
1995 年，那時的Mikhail Youzhny是個年僅十三歲的球僮，他第一次領會到成為俄羅斯英雄是什麼滋味。在莫斯科奧運體育館舉行的戴維斯盃循環賽，俄羅斯和德國打成平手，決定性的第五點，Chesnokov挽救十個賽末點，最終以14-12戰勝Michael Stich。「那場比賽過後，有許多民眾都想靠近Chesnokov。」Youzhny回憶著。「我走進休息室，一大群人圍著Andrei，他根本看不到自己遺留在地板上的網球鞋。我那時候還非常小，所以會注意到地板上的東西。我把那雙鞋子帶回我們家公寓，現在那雙鞋子還擺在那裡。」
當Boris Sobkin被問到還有沒有其他俄羅斯球員帶給年輕的Mikhail Youzhny這麼大的影響，他半開玩笑地說：「不如這樣說吧！還好其他俄羅斯球員沒有影響他這麼深！」也許真的沒有其他球員，然而，教練Boris Sobkin的影響卻是不容抹滅的。Sobkin不是傳統網球教練出身，事實上，他在聲譽隆崇的蘇維埃大學裡擔任數學教授，同時，他也是一位業餘好手，常常陪同Chesnokov練習。
「他非常聰明。」Andrei Youzhny說。「Boris研究的事物包羅萬象，總是嘗試著讓Mischa變得更出色，經過這些年之後，Boris甚至成為我的偶像。」
「Boris認為學海無涯。」Naumko提到。「他一直都在學習，而我相信這也是為什麼Mischa到了這個年紀還能夠不斷進步的原因。」
別誤會了， Mikhail Youzhny才28歲。他在今年美網追平自己大滿貫的最佳成績，連續擊敗John Isner、Tommy Robredo、Stanislas Wawrinka闖入四強，敗給最後的冠軍Rafael Nadal。兩個禮拜之後，他以同樣傑出的表現贏得馬來西亞公開賽冠軍，取得生涯第七座冠軍頭銜。
被問到對今年的表現是否滿意時，Youzhny卻猶豫起來。「令人滿意的一年要怎麼去定義？」Youzhny皺起眉頭反問。「有時候季初打得很好，季末卻一團混亂，有時候剛好顛倒過來。我想也許等到整個賽季結束再去評估會比較好。」
「Youzhny 的心理素質非常堅強。」Stanislas Wawrinka的教練Peter Lundgren這麼說到。「他有能力調整自己去適應任何狀況，而且可以在來回之間很快做出反應，變換球的速度和行進方向。他的反拍切球排得上世界頂尖。他的切球帶有許多變化，可以有效化解對手的攻勢。」雖然切球能讓Youzhny過渡，但反拍直線上旋球才是他的殺手鐧。Youzhny持球拍的手變得強壯而且長滿硬繭，讓他在擊球時彷彿戴了一隻鵝絨手套。如果要說他的球技上有任何弱點的話，大概是缺少強力的發球。Youzhny發出的Ace比運氣不好的撲克牌玩家拿得還少。
「這確實還有待加強，」他的哥哥承認。「我有信心Boris可以找到解決的方法。」
「事實上，我們還有很多進步空間，」Sobkin說到。「我們正在計畫當中，不過無法公開跟各位討論。」
「Boris 看待網球的方式跟大多數人不同。」球員兼密友Sergiy Stakhovsky說到。「他非常聰明，他和Mischa訓練的方式十分獨特。而且，他們兩個人的關係也很有趣。他們都是書虫。我的意思是，Mischa讀了很多書。我最初加入他們生活圈的時候，對他們之間高水平的對話感到非常訝異。Mischa常和Boris開玩笑，然後Boris常用更高級的梗回敬他，剛開始的時候我總是想說：『哇！我現在是在哪個星球？』」
Youzhny在巴黎大師賽與Ernest Gulbis對陣過程中因背傷退賽，也終結了年終賽的晉級希望。漫長的賽季劃下句點，Mikhail Youzhny得回家陪伴太太Julia和兒子Maxim。
巴黎Pullman飯店外頭，天氣正寒，飄著細雨，Sobkin和Youzhny將球具袋放上賽會提供的禮賓車，準備前往Charles de Gaulle機場搭機返回莫斯科。這些日子以來，Boris走路時漸漸挺不直腰桿，而Mikhail在每場比賽之後，需要更多的時間讓體力恢復。不過，有些事情即使經過二十年的風霜依然不會改變—Youzhny眼神裡閃耀的火光，以及Boris穩穩搭在Mikhail肩頭上的那隻手。
原載於ATP Deuce Magazine 2010-Fina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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